丁玫：唐三(1)

　　這不是細柳盈風的江南小鎮(zhèn)，不是燈火通明的繁華都市。這里沒有穿著旗袍腦后掛一大坨髻子的女人，也沒有坐在藤椅里咬著油條聽著戲曲的老男人。這只是一個在中國各個地區(qū)隨處可見的村落，永遠在塵土飛揚的城市之間搖搖欲墜。

　　唐三從小在這里長大。父母本著近朱者赤的原則把家搬到了村里唯一的教育基地旁邊，那是一個類似于私塾的古怪存在。教書的先生是一個戴著眼鏡的禿頂男人，姓李，外地口音，具體什么地方來的不知道。因為他口音時常變幻，基本上一天一個地方的調(diào)調(diào)。在外形上這一點上，他做得很到位。但據(jù)說他以前是個跑江湖賣藝的，整天用頭頂著一層層的碗帶著幾個小弟在街上群魔亂舞，跑遍祖國大江南北。因為長期頂碗的緣故，頭發(fā)就沒了，腦袋光亮如鏡。同時又因為他走南闖北，見多又識廣的，回來就下決心開個學校，把自己大半輩子的經(jīng)驗見聞以及在實踐中掌握的知識傳授給學生。在搬過來之后，唐三的記憶里，隔壁在上課的時候書聲瑯瑯，仔細聽不難發(fā)現(xiàn)學生們對人文地理異域風情有獨鐘。而到了下課，就滿是瓷具碎裂和李老師口述頂碗指南的聲音。

　　唐三害怕自己到老了一看頭發(fā)也沒了，產(chǎn)生了嚴重的厭學情緒。于是養(yǎng)成了逢課必逃逢老師必跑的習慣。逃課在外的時光漫長無聊，村里沒有任何可以讓他消磨時間的娛樂場所。這樣一來，生活內(nèi)容嚴重匱乏。在相當長的一段日子里，唐三處于這樣一種狀態(tài)。在學校里心思縝密地思考怎么樣逃課才不會被發(fā)現(xiàn)即使發(fā)現(xiàn)也沒事兒。溜出課堂之后的主要業(yè)務(wù)就是找個地方發(fā)呆或者看別人發(fā)呆。長期瞪著眼睛發(fā)呆使他的眼睛身不由己地向外凸，每個見到他的人都以為他掛著一對即將要掉落的眼珠子。

　　原先村子里一般沒有什么活動，能算得上娛樂的就是李老師心情愉悅的時候帶領(lǐng)一幫學原生表演頂碗的節(jié)目?；旧厦刻焱砩隙紩幸粓鲅莩?，可見李老師心態(tài)很好。村里人在忙完農(nóng)活之后，總會帶著小板凳圍成一圈，擺上水果和瓜子，樂呵呵為李老師捧場。演出不收門票，純屬義務(wù)服務(wù)。于是觀看的人越來越多，李老師的名氣也就大起來。后來又來了一幫人，據(jù)說是省雜技團的。他們聽說李老師口碑不錯，特來切磋，實際上就是砸場子。李老師是外地人，地方保護主義不允許外地的貨物進入本地市場，任何技術(shù)也都一樣。但是來了之后一看，義務(wù)的，沒把柄抓了，立刻就撤了。

　　有一次唐三趁著李老師專心致志頂著十八個痰盂似的大碗向同學們授課時，一貓腰從后門鉆了出去。出來之后立馬罵了一句傻帽。外面的世界真是無限好，傻逼才待在課堂用碗頂腦袋玩。唐三十分愜意地走在路上，途中花掉兩文錢買了一串糖葫蘆。走到村口的時候唐三看見很多人擠成一圈，很熱鬧。唐三吃完最后一個糖葫蘆，一抹嘴也擠了進去。原來是一男一女在吵架。唐三覺得很沒勁，這樣的情況一般都不好玩。要么男的讓著女的，自認倒霉和諧地離開。要么男人很沒風度地陪伴女人將拌嘴進行到底，丟掉面子和里子。無論哪樣都是男人吃虧，沒意思。唐三喜歡觀賞男人和男人或者女人和女人之間的吵架，這樣雙方才會都盡力表演好，并且言辭激烈場面壯觀。通常這個時候還能體會到漢語的博大精深，那些罵人的詞匯絕對生動精辟層出不窮，極具表現(xiàn)力。不出意外的話，一般還都能夠讓肢體充分動起來，你推我一下我敲你一下。吵架改成打架，這樣一來才有看頭。不像現(xiàn)在，女人一直指著男人唧唧歪歪，而男人風度依舊。當然，在這么多人面前也實在不好報仇。他只能捏著拳頭無限隱忍地說幾句很傻逼的話：你再罵試試你再罵試試。試試就試試。

　　女人抱著這樣的態(tài)度加大馬力向男人展開新一輪的挑戰(zhàn)。唐三覺得很沒意思，覺得這個男人太他媽傻帽了，離開不就沒事了，還站在那兒聽演講呢。唐三鄙視完他們，徑自走開。

　　禮拜五那天唐三從不逃課，因為他壓根就不到場。這一天對他是十分重要的，他得去參加詩歌培訓班，沒工夫在這兒蘑菇。唐三作為一個有理想的青年活了十八年，深刻地認識到文化的重要，對此很是重視。這天早上他會準時起床，不用雞鳴也不用別人掀被子，可見文學的魅力。一次唐三和幾個要好的兄弟在一起把酒吟詩，興致很高。幾杯酒下肚，唐三即興作了首詩，而就是因為這首詩，唐三名震詩壇。一時之間吸引粉絲無數(shù)，引起當?shù)剞Z動，從此他唐三作起詩來一發(fā)不可收拾。每當在路上聽見有人念自己的詩的時候，唐三就會十分得意而又萬分矜持地露出大家閨秀的笑容。